应该是下午4点左右了,朝着东南方的主人卧室里,漾起丝丝微风的凉意。我们几个小孩围着一台搁在爸妈靠窗床头架上的卡带播音机。
“这就是我们今天要学的歌。”凯芝得意地宣布。
我们慢慢地向前靠拢,幼小的身体努力前倾,紧挨在一起。一个个小脑袋围在播音机前,就好像要把这“压轴歌曲”的精华全都吸入自己的耳朵里。这时我们的“头 目”凯芝,把卡带置入机器,用力按下播音键。
悦耳和谐的钟声犹如串串美妙的音符,萦绕出一段朴实无华的引子,一个深沉委婉的女声响起: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
慢慢张开你的眼睛……”
我们心荡神驰地陶醉其中。那几分钟,我们的灵魂翱翔在美妙的和声里,沉醉于优美的歌词中,尽管我们还都不明白内容究竟是什么。
当时只有8岁的我,对这几句歌词的意义毫不理解。不过凯芝十分肯定地告诉我们,这首歌是当时“最流行”的,它是那个时代的代表作。几年后,我才懂得这首群 星合唱的意义,不过这已是后话。当时,我们扔下毛巾和棍子(这是我们平时主要的娱乐道具——模仿潮州戏和武打戏),就开始做“正事”了。我们按着卡带里的 唱法,各人唱不同的部分,不过因为缺少同龄的男生,几个女孩只好把口腔的后拱部往后靠,模仿男声发出咕噜咕噜的低音。
我们花了好几个小时,把卡带听了一遍又一遍,眯着双眼,努力地辨识着印在卡带盒上的歌词,不识的字就写上汉语拼音。虽然我们把“真情溶化成音符”唱成了一 串含糊的连音,虽然我们还没意识到“笑容充满着青春的骄傲”正是我们当时的写照,但这并不影响我们。我们一个劲地大声唱着,唱着……爸爸妈妈也都忍不住从 门缝中,偷偷张望这喧闹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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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凯芝觉得我们练得差不多了,就把原唱音乐作为背景,录制属于我们自己的歌。对于我们这群还在学校念书的孩子来说,这是一个很考技巧的 方式。但是当我们弄清楚这个“高技术”背后的原理后,我们的做法只不过是预先做好一些准备罢了:看,房间又小又窄,录音机的周围只有很小的空间,我们有6 个人,必须先算好站立的位置——三个正对着音量旋钮和麦克风的窄小缝隙。 静静地,我们排成队,一个个轮着唱。我们既然能用毛巾和棍子打完整场“战争”,这点小小的难题又怎么难得倒我们呢?
第一个唱的人,身子灵巧地弯腰,头凑向麦克风。一唱完自己的部分,头部便马上闪开,移到队伍的后面,好让接唱者得以将歌曲天衣无缝地连上。而等着唱的人则 个个手里地拿着歌词,跃跃欲试地准备着。就这样,我们练了一遍又一遍。只要有一点点差错,就会立刻从头来过。
不知不觉间,日已西沉,尽管我们都已累得筋疲力尽,但心里却是乐滋滋的。
* * * * *
从那天开始,我的姐姐佳(也是我“非法”取得随身听的伙伴)和我便开始录电台广播里播出的歌曲。不管是开头40秒的倒计时,还是点歌时段,我们都端坐在收 音机旁做功课(但是很少时候是专心的),我们的耳朵时刻留意着每首特别的歌曲或旋律。只要主持人报出一个熟悉的歌名,我们就立刻飞快地按下录音键。
那些节目主持人总是在歌曲的前奏部分唠唠叨叨说很多话,或是把歌曲截短用来播放广告,有时还会插播一些无聊的天气或交通消息,所以很少能录到完整的一首 歌。一听见歌曲被打断时,我们都会深深地叹口气,互相对望一眼,决心下次一定要更机警些。录下了歌曲后,我们就会一遍遍地反复播放,不厌其烦地学着跟唱。 每学会一首歌,就仿佛拥有了一首歌,又好似多了一份宝贵的财富。
那一直用来买冰淇淋和冷饮的零用钱,现在都被我们第一时间拿去买卡带了,在那嘛嘛档(见*)收款处右边的玻璃货架上,总有一排排的卡带吸引着我们。那里汇 集了许多最新的歌曲卡带——无论东方的还是西方的,都系着一个个全新的承诺——每盒卡带的两“眼”之间,都必有美妙的音乐缠绕其间。
当时市面上的卡带多数都是由一些不知名的歌手翻唱当红艺人的最新歌曲。不过,对于小小年纪的我来说,能拥有这些已经是非常的满足了(在此做个免责声明:当 时我们那小小的心灵中还没有“知识产权”这个概念)。
我的第一盒卡带是美国已故原创嘻哈艺术家MC哈默的,他演唱时总是喜欢穿着肥大的金色长裤,做着疯狂的手势。佳的第一盒卡带是周华健和谭咏麟的80年代最 佳金曲合集。不久之后,我就能跟着Can't Touch This and Too Legit to Quit学唱说唱乐了(包括全套手势),我还和佳一起倾心演绎了《朋友》和《花心》这两首歌。我们的第一次两人合作虽然刺激,但还是没法超过那个微风拂动 的下午。
升上中学后,我的零用钱增加了,加上那些从爸妈积攒的塑料储蓄罐里拿出来的余钱,我都用来买王菲、Tears for Fears、林忆莲和Alanis Morisette等许多著名歌星的卡带。他们的歌唱出了我的焦虑,我的恐惧,我的不安和我第一次的迷恋。这些音乐陪伴着我一起长大、成熟。 * * * * *
现在我已回想不起当年我们是否完美演绎了整首《明天会更好》,或是刚好录到哪里停住了。这盒曾见证了我内在生命激情的卡带已渐被淡忘,它藏在了电台广播的 录音里,讲故事的过程中和老歌星演唱的怀旧歌曲里,现在这一切,都被光碟取代了。但正因为经历了那一天,我才真正体验到了纯粹、朴实的歌唱的快乐。
2002年,我出版了一张专辑,名为“Start”,其中收入了所有与我成长有关的歌曲。回想当初,将曲目单精简到10首,真是很不容易。专辑中的歌曲包 括两种语言,那不是我特意安排的,而是我最自然的选择。不过,我没有唱已故歌星MC哈默的Too Legit to Quit(虽然这首歌确实引人心动),而是选了一首我爸爸最喜爱的歌曲《橄榄树》和我妈妈最喜欢的男声组合“The Beatles”(披头士乐队)的“Hey Jude”(嘿,朱迪)。
我不知道“Start”这张专辑卖出了多少,也不知道对于中国大陆的歌迷来说,我的童年往事有多么平淡,多么生疏。但是,我爱我的过往岁月,我爱我的童 年,我也很高兴在我生命中能拥有那么多最好的中英文歌曲,无论是买来的还是不经意间的偶遇,它们都塑造和磨砺了我的创造力和表达力。它们是独一无二的,每 首歌曲的灵魂都使我想成为它的歌者,它们激起了我幼年时所无法理解的许多情感。当那些歌者演绎出我所无法更好表达的内心深处的情感时,我感到非常的满足和 欣慰。
我一直生活在梦想中,而这一切的开始都源于那些音乐卡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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